在人类探索世界的宏大叙事中,总有一些名字如星辰般闪耀,照亮后来者的道路。19世纪,英国博物学家阿尔弗雷德·拉塞尔·华莱士用十年光阴踏遍马来群岛,在蚊虫肆虐的雨林、波涛汹涌的海域中穿行,最终写就《马来群岛》——一部颠覆当时认知的博物学巨著。这部作品不仅重塑了人类对生物地理的认知,更点燃了一代又一代探险家对印尼群岛的向往。百年后,一对英国兄弟——劳伦斯·布莱尔与洛恩·布莱尔,带着对自然的赤诚与对未知的好奇,循着华莱士的足迹,开启了一场更为鲜活、更具人性温度的印尼十年探险之旅。他们的故事,被凝结成《仪式、天堂鸟与香料群岛:印度尼西亚十年探险之旅》,成为当代旅行文学与人类学记录的双璧。

从剑桥到阿鲁群岛:一场“不合时宜”的复古探险
1972年的冬天,英格兰北部兰开斯特大学的校园里,30岁的劳伦斯·布莱尔正伏案撰写关于神秘主义心理人类学的博士论文。此时,他的弟弟洛恩从伦敦打来一通电话:“我们拿到了纪录片经费,去印尼拍极乐鸟吧!”这个看似冲动的决定,彻底改变了兄弟俩的人生轨迹。
没有卫星电话、没有GPS定位仪,甚至没有现代探险队标配的户外装备,布莱尔兄弟仅带着19世纪探险家常用的航海图、罗盘、简易帐篷和一台老式摄像机,便登上了布吉人驾驶的原始海盗帆船。他们的目标直指印尼东部的阿鲁群岛——传说中“大极乐鸟最后的栖息地”。这种被称为“天堂鸟”的鸟类,以其金色尾羽与优雅的求偶舞闻名,却在19世纪的疯狂捕猎中几近绝迹。华莱士曾在《马来群岛》中遗憾未能亲见活体,而布莱尔兄弟的使命,正是用镜头记录下这种“离天堂最近的鸟”。
9个月的海上漂流,4000公里的惊涛骇浪,他们穿越曾被香料贸易滋养、如今却因过度砍伐而衰败的摩鹿加群岛。风暴中的帆船几乎倾覆,原始部落的误解与语言障碍引发的冲突,疟疾的反复侵袭……但当双脚踏上阿鲁群岛的红土时,所有的艰辛都化作了震撼:在终年笼罩着薄雾的热带雨林里,一只雄性大极乐鸟突然从树冠跃下,展开长达1米的尾屏,金红色的羽毛在晨光中流转如火焰,求偶的鸣唱穿透层层枝叶——这是人类首次用影像完整记录下这种“神话之鸟”的自然状态。
十年漂流:在岛屿的褶皱里触摸文明的肌理
如果说前9个月的探险是一场“寻鸟之旅”,那么此后的9年,则成了布莱尔兄弟与印尼群岛的“双向奔赴”。他们拒绝了返回英国的机会,以巴厘岛为据点,深入加里曼丹的原始部落、苏拉威西的火山村落、爪哇的传统市场,用镜头与笔记记录下一个又一个被现代文明“遗忘”的世界。
在布顿岛,他们目睹了最后一个保持“猎头”传统的部落——几个身形瘦弱的老者,戴着羽毛头饰,手持刻着神秘花纹的克里斯剑,在仪式中跳起狂热的战舞。那不是暴力,而是一场与祖先的对话;在苏门答腊的丛林深处,他们跟随采蜂人攀爬百米高的巨树,看老人用古老的“火绳”技术在树冠点燃蜂巢,蜂蜜滴落的瞬间,整片森林都回荡着部落的欢呼;在爪哇的皮影戏台前,老艺人用牛皮雕刻的“罗摩衍那”故事在灯影中流转,观众席里的孩童与老人,眼中闪烁着与千年前同样的光芒。
这些看似“原始”的场景,在布莱尔兄弟的笔下却充满了生命的诗意。他们不仅是观察者,更是参与者:劳伦斯跟着巴厘岛的祭司学习制作供品,洛恩则拜托布吉船工教他用贝壳编织护身符。正如罗新教授在序言中所言:“这对天真的英国探险者,用最笨拙的方式叩开了印尼群岛的大门——他们不懂人类学的理论框架,却用真诚的共情触摸到了文明的体温。”

被中国印记温柔包裹的“大荒园”
在印尼的十年间,布莱尔兄弟还有一个意外的发现:这个被称为“千岛之国”的地方,早已与中国文明深度交织。巴厘岛的巴龙舞者身上,绣着与中国瓷器纹样相似的云纹;爪哇皮影戏的幕布上,孙悟空的形象与罗摩共享舞台;甚至在巴厘岛的寺庙里,他们见过用明代青花瓷碎片镶嵌的神像底座——那些来自中国东南沿海的碎瓷片,曾被当作船货沉睡海底,又被当地人捞起,化作信仰的一部分。
“20世纪50年代,我们在英国课本上读到的印尼,是‘未被现代文明触及的蛮荒之地’。”劳伦斯在中文版前言中坦言,“但当我们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才发现它早已是东方文明与南洋文化交融的熔炉。”这种发现,让他们的探险超越了“发现未知”的单一维度,转而成为一场对“文明流动”的微观书写。
一场跨越时空的“最后致敬”
1988年,《仪式、天堂鸟与香料群岛》首次出版时,评论界惊叹其“完美复刻了华莱士时代的探险文学精神”。但布莱尔兄弟的故事远未结束:洛恩在1995年中风后仍坚持拍摄,直至2014年在巴厘岛的家中离世;劳伦斯则至今定居巴厘岛,右眼因拍摄斗鸡意外失明,却依然用左眼记录着岛屿的变化。他们用一生践行了对自然的承诺——正如书中所写:“我们不是征服者,而是倾听者。那些雨林的呼吸、鸟类的鸣唱、部落的歌声,才是这片土地真正的主人。”
如今,当我们翻开这本书,看到的不仅是天堂鸟的金尾、火山的轮廓、部落的面具,更能触摸到一个时代的温度:那是19世纪探险精神的余韵,是20世纪人文主义的光辉,更是一对普通英国人用一生诠释的“对世界的爱”。正如罗新教授所说:“这不是一本关于冒险的书,而是一本关于‘如何与世界相处’的书。”
合上书页,仿佛还能听见海浪的声音——那是布莱尔兄弟的帆船,正载着华莱士的梦想、自然的秘密,以及人类对未知的永恒好奇,驶向更辽阔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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