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动物园水禽湖零碳馆的晨雾里,一群青头潜鸭正用鲜红的脚蹼划开湖面,泛起的涟漪里倒映着它们标志性的绿色头羽 —— 这抹灵动的色彩,曾因种群数量不足千只,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濒危物种红色名录》打上 “极危” 标签。而如今,在京津冀三地的协同守护下,这些被称为 “鸟中大熊猫” 的生灵,不仅在人工繁育基地里开枝散叶,更在衡水湖、府河河口的湿地里 “安家带娃”,让极危物种的重生之路,在华北平原上徐徐铺展。

从 “濒危” 到 “繁衍”:人工繁育的破冰之旅
2017 年,全球青头潜鸭种群数量跌至谷底,不足 1000 只。作为这种水鸟的核心分布国,中国启动了紧急迁地保护行动,北京动物园成为这场 “拯救战” 的前沿阵地。“第一次摸到青头潜鸭的卵时,手都在抖。” 北京动物园圈养野生动物技术北京市重点实验室技术人员李淑红记得,2018 年团队刚启动人工繁育时,连最基础的孵化温湿度都要从零摸索。
青头潜鸭的繁殖习性格外 “挑剔”:雌鸟产卵后若受到惊扰,会直接弃巢;雏鸟破壳后需在 24 小时内学会游泳,否则难以存活。李淑红团队在孵化箱旁守了整整三年,记录下 3000 多组数据 —— 温度波动不能超过 ±0.5℃,湿度需随胚胎发育阶段精准调整,甚至连光照时长都要模拟野外的晨昏变化。2021 年,第一只人工繁育的青头潜鸭雏鸟破壳,当它颤巍巍地踩上水盆浮垫时,实验室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欢呼。
更棘手的是 “弱雏” 救助。2024 年繁殖季,衡水湖野化基地发现一窝被亲鸟遗弃的卵,抢救回实验室时,部分胚胎已出现发育迟缓。李淑红带着研究生们开启 “24 小时轮守”:用注射器将面包虫泥浆一点点推到雏鸟嘴边,每天记录 8 次体重变化,晴天抱着雏鸟追着阳光调整栖息点,雨天则用保温箱模拟母鸟的体温。“最瘦的那只只有 23 克,像片羽毛,” 李淑红翻开手机里的照片,“但两个月后,它们全都学会了扎猛子捕鱼,一个个胖得像小绒球。”
到 2024 年底,北京动物园的人工繁育种群已突破百只。这些小家伙不知道,它们的存在,已为物种延续筑起第一道防线。
从 “实验室” 到 “湿地”:野化放归的生态答卷
“保护不是圈养,最终是要让它们回到自然。” 李淑红的这句话,指向了更艰巨的挑战 —— 野化放归。2024 年,20 只人工繁育的青头潜鸭成鸟被送往河北衡水湖和雄安新区府河河口,这里是团队筛选了 17 处湿地后定下的 “新家”。
衡水湖的选择藏着科学考量:作为青头潜鸭的 “原生故乡”,这片 75 平方公里的封闭性湖泊,有着菹草、苦草等水生植物构成的 “水下森林”,底栖生物密度是普通湿地的 3 倍,恰好匹配青头潜鸭 “潜水觅食” 的习性。为了让它们安心 “落户”,河北政府早已铺垫多年:关停湖区周边 413 家污染企业,将 106 国道东移 1.5 公里避开核心栖息地,甚至给周边农户发放生态补贴,引导传统渔业转型为 “观鸟经济”。
在衡水湖野化基地,1600 平方米的网笼里复刻了野生湿地的一切:深浅水域交错,芦苇丛形成天然屏障,科研人员每天投放的小鱼虾控制在 “半饥饿” 状态,逼着小家伙们锻炼潜水捕食能力。“刚开始,它们总等着人喂,” 基地监测员张余广指着监控画面,“现在好了,能扎到水下 3 米深,一次憋气能憋 40 秒,比野生个体还厉害。”
2024 年夏,基地传来振奋消息:放归的青头潜鸭自然繁育出第一代雏鸟;2025 年,第二代雏鸟在荷叶间嬉戏的画面被监控捕捉 —— 这意味着它们不仅适应了野外环境,更建立了稳定的繁殖种群。“就像看着孩子考上大学,” 李淑红说,“它们用翅膀投票,证明这里的生态真的变好了。”
从 “单兵作战” 到 “三地协同”:守护网络的合力之效
青头潜鸭的重生,从来不是某一地的 “独奏”,而是京津冀三地的 “合唱”。
北京的优势在技术:北京动物园的人工繁育技术为种群 “输血”,北京林业大学的专家团队常年驻点衡水湖,指导湿地植被修复,甚至研发出 “青头潜鸭偏好度指数”,用科学数据指导栖息地改造。
河北的发力在生态:除了衡水湖的治理,雄安新区府河河口湿地特意保留了 1000 亩 “荒滩”,不做人工干预,任其自然生长为沼泽;沧州南大港湿地则通过 “退塘还湿”,新增水面 2000 亩,成为青头潜鸭迁徙的 “中途补给站”。
而三地志愿者的联动,织就了最细密的保护网。2023 年候鸟迁徙季,天津汉沽的志愿者发现大片非法捕鸟网,北京的田阳团队连夜组织 10 人驰援,河北唐山的志愿者负责协调当地公安,三地合力拆除鸟网 1 万余米,解救活鸟 2000 余只。“现在巡护时,能看到村民主动加入我们,” 田阳说,“有人给我们送热水,有人提醒‘那边芦苇丛里有新鸟窝’,这种转变比救鸟更让人高兴。”
数据是最好的证明:2025 年,全球青头潜鸭野生种群已达 2555 只,其中京津冀湿地就栖息着近 800 只;衡水湖的鸟类种类从 2003 年的 286 种增至 336 种,21 种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在此安家。
不只是一只鸭:生态保护的 “晴雨表” 哲学
在李淑红看来,青头潜鸭的保护意义,远超出单一物种本身。“它们是湿地的‘生态检测仪’,” 她解释,“对水质、水生植物、底栖生物的要求极高,能在这里繁殖,说明整个生态链都健康了。”
衡水湖的变化印证了这一点:为了满足青头潜鸭对 “清水” 的需求,当地建立了 3 公里长的生态缓冲带,生活污水经处理后才允许入湖,水质常年稳定在 Ⅲ 类;为了给它们提供足够的食物,科研人员不再清理湖区的沉水植物,反而人工种植苦草、黑藻,如今这些植物不仅喂饱了青头潜鸭,也吸引了白鹭、苍鹭等水鸟前来 “共享餐桌”。
“保护青头潜鸭,其实是在保护人类自己的生存环境。” 张余广望着湖面说。现在的衡水湖,既是候鸟的乐园,也是周边村民的 “生态银行”—— 观鸟产业带动民宿、餐饮发展,当年因关停污染企业失业的村民,不少成了生态管护员、观鸟向导,年收入比以前还翻了番。
夕阳西下时,衡水湖的水面被染成金红色,几只青头潜鸭带着雏鸟掠过荷叶,留下一串清脆的鸣叫。这声音里,藏着一个物种的重生密码,更藏着京津冀协同守护自然的智慧 —— 当人类学会与生灵共享家园,每一片湿地、每一群飞鸟,都会成为生态和谐的最好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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